“大邦者下流”出自《老子》。《老子》一书的思想体系是建立在“道”的形上学基础上,由宇宙论伸展到政治论,再由政治论伸展到人生论。或者可以说,老子是通过“道”这一核心概念,把形上世界与经验世界统一起来,由此提出了他对社会各种问题的全方位思考,包括对国际关系的思考。
《老子》六十一章说:“大邦者下流。天下之牝,天下之交也。牝常以静胜牡,以静为下。故大邦以下小邦,则取小邦;小邦以下大邦,则取大邦。故或下以取,或下而取。大邦不过欲兼蓄人,小邦不过欲入事人。夫两者各得所欲,大者宜为下。”这一章是《老子》一书专门讲国与国之间关系的一章。这样明确论述国际关系的文字,在老子同时代的文献著作中,还是第一次。这段话的意思是说:作为一个大国,应该像大江大河居于下游一样,主宰天下雌柔的位置,这也正是天下千溪万泾交汇的地方。雌柔之性,静而不求,物自归之,故能常以其静定胜过雄强,其原因即在于它能保持虚静而又能处下的缘故。所以大国若能以谦下的态度对待小国,就能取得小国的依赖和支持。同样,小国若能以谦下的态度对待大国,就能得到大国的接纳、包容和帮助。因此,无论是大国得到小国的依附和支持,还是小国得到大国的包容和接纳,最根本的条件便是谦下。这样,大国小国都可以通过谦下的态度互相对待,便各自都能达到自己的愿望和目的。虽然都要谦下,但大国尤其应该首先谦下。
老子对国际关系的看法,一方面是有感于春秋末期诸侯争霸、战争频发、田园荒芜、民生凋敝的社会现实,而发出的国与国之间要和平相处、避免战争的呼吁;另一方面是以其“道常无为而无不为,侯王若能守之,万物将自化”的政治哲学的思考,对国际关系所作出的理论思考。这其中贯穿着老子哲学两个最具有核心意义的价值理念:一是虚静柔弱,一是谦下不争。
在老子看来,人伦关系、社会关系乃至国际关系,凡有关系者,必然都要遵循“道”,即遵循客观世界的道理、法则或规律。而“道”又是一个形而上的存在,很难为人们所认知,故老子又常以水喻“道”。
老子说:“上善若水,水善利万物而不争,处众人之所恶,故几于道。”在老子看来,水是最接近于道的。而水的最大特点乃是向下流淌,且具有“柔弱”“居下”“不争”“利物”等特质。因此,一个大国就要像江海处于下流一样,只有自身居卑谦下,忍辱不争,才能汇集天下无限生机和力量。
对于人来说,要有谦下不争之德,才能汇聚更多力量。在老子看来,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也是如此。这就是说,“大邦者下流”所具备的大国风范,主要在其能够“柔弱”“处下”“虚静”“不争”“利物”“利民”。这样的大国,才能使“天下乐推而不厌”,而非如当今世界的一些大国盛气凌人、称王称霸、以大压小、以强凌弱。在老子看来,这样的大国不仅不能领导世界,反而是即将衰亡的一类。
老子赞美柔弱,是因为柔软弱小的东西往往有刚强者所不具备的韧性、弹性和旺盛的生命力,故能经得起挫折。而坚强的东西往往已是发展到极点,发展到极点的东西便失去了生机,即“物壮则老,谓之不道,不道早已”。王弼注:“壮者,武力暴兴也。”过分的逞强兴暴不会长久,终将趋于衰落,这就叫“不合于道”。
老子认为,人们所厌恶的就是“孤家”“寡人”“不善”,而王公却以这些字眼称谓自己,在于提醒自己不可骄矜持气,而应谦虚自守。事物的发展往往都会在对立的情况下反复交变,这种转化过程是没有止境的。所以有些事物减损它,有时反而得到增加;增加它,反而受到减损。一些大国如果认识不到这种事物转化的道理,在穷兵黩武的道路上一直走到底,不能根据时势改弦易辙,便只能走向灭亡。
从老子的这些言论中我们不难看出,“大邦者下流”表达的含义不仅是虚静谦下或柔弱不争的抽象道理,其所包含的深层思考,乃是国与国之间的平等关系及和平相处的理念,并把这种关系上升到一种辩证的思维和哲学的理解:老子的谦下不争并不是无所作为或者自我放弃,更不是无原则的调和或逃避现实,而恰恰是针对国与国、家与家、人与人之间无休止的利益争端和暴力冲突,其“谦下”“虚静”“贵柔”“守雌”“挫锐”“解纷”“知足”“居后”的观念都蕴含在这种守柔、不争的思想之中,其目的在于消弭人类由欲望膨胀和占有冲动而引发的矛盾、冲突乃至战争。因此,老子关于国际关系的思想,其本质是一种和平主义和人道主义关怀,这是中华民族共同的价值理念和生存智慧,同时也是中华民族向往和平发展的共同理想,理应成为我国建构文化软实力的重要思想文化资源。